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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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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男人面色慘淡, 久久地低垂雙眸,盧書憶忽而憶及曾在哪裏見過這樣的神情。

似乎……是在雍王府的那所荒院。

她莫名吞咽了下,這才察覺喉嚨裏又緊又幹,唾液化好似作刺刀從喉嚨壁生生刮過, 發出股銳利的刺疼。

“二郎, 某替你殺了她!”

庾聞謹立在元昇身側, 激憤地雙目圓瞪。

元昇只是搖頭,擡眸望來,低沈地問:“若孤不願簽下這份交兵之令, 盧侍禦打算如何?”

話音剛落, 埋伏在灌木叢中的夜驍營護衛轟然現身,紛紛將手中弓箭對準了他二人。

寒光爍爍, 盧書憶背脊一僵, 卻覺元昇臉上並無多少驚訝之色,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刀劍在前,他反而丟掉了方才那股頹然,埋下頭輕笑了聲,再虛眼望向身旁的荷花池。

“看來今日, 孤若不簽下這份交兵之令就別想走出這宮城?”

盧書憶平靜道:“世子蟄伏多年, 應該知道‘留得青山在, 何懼沒柴燒’這句話。”

“盧侍禦還是不了解孤。”

元昇抱起雙臂, 聳聳肩道:“正是因為受制於人多年, 孤才極不願意重蹈覆轍, 孤絕不會簽下交兵之令,這爛命一條, 盧侍禦想要大可以拿去。”

周圍傳來了弓弦拉滿的嘎吱聲,盧書憶緊著聲音問:“世子難道不顧庾小將軍的安危?”

“笑話!”

庾聞謹大聲冷笑, 不屑地瞥她。

“庾聞謹豈是貪生怕死之徒,何況某早已料到此乃你的臟濫招數,在某決定追隨二郎回京的那刻就沒想過活著走出京師!”

似乎感到欣慰,元昇再看向盧書憶時,目光中多了坦然,正如他所說,這爛命一條,她大可以拿去。

草木搖動,弓箭手們流露出躁動,好似隨時都能放出手中之箭矢,讓他二人死無全屍。

盧書憶額角緊繃,開始挪步向元昇靠近。

“那麽雍州呢,世子難道不顧雍州的安危,你可想過若你身死,雍州軍為你鬧得天下大亂該如何是好?”

她的聲音又慢又輕,話音未完時人已走到了元昇的跟前。

灌木從中的弓箭手卻是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因盧書憶後背大敞,已經完全擋在了他們與元昇的射程之間。

但因盧書憶尚且在規勸元昇,他們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到那時雍州百姓亦會陷入水深火熱,如今既有兩全之法,世子大可審時度勢,何必鬧得這麽難看?”

少女讓宮人將交兵之令呈上,元昇居高臨下,漠然地望著她。

他驀地勾嘴,冷然道:“孤從來不懂何為審時度勢,所以盧侍禦若再靠近孤一步,孤會立刻殺了你。”

盧書憶面色微變,迎上他殺意騰騰的眼神,無比清楚他這句話是認真的。

眼睛不堪重負地垂下,入目便是他衣襟上的暗紅,她張張嘴,不覺腦子發懵,一時片刻竟再找不到理由規勸。

少女的臉在日光下褪去血色,元昇不為所動,只是斜揚起下頜,無動於衷地瞧著她語塞的模樣。

若幹弓箭對準他們,氣憤卻似僵持住了。

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吹來陣疾風,精準地掃掉宮人承盤中的交兵之令,緊接著響起的是李懷景尖利的聲音。

“這瑤光殿好生熱鬧,咱家在內侍省竟未聽見半點風聲。”

卻見李懷景領著黑白小道士邁入瑤光殿,雲淡風輕地掃視四周拉滿弓弦的夜驍營護衛,再瞧向立在池邊的盧書憶與元昇時,似乎是被這劍拔弩張的對峙逗樂,竟是噙起了淡笑。

他領著兩名小道先去到船舫之外,彼時李崇已經邁出船舫,人正立在船頭。

“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免禮。”

李崇狐疑道:“今日公公怎得閑來瑤光殿?”

李懷景指了指元昇,朝李崇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咱家是為了奴那不爭氣的義女江家娘子而來。小娘子和世子關系正熱著,有那麽整日沒見到人就急吼吼地求到咱家這裏打聽世子的行蹤。她哭得梨花帶雨,咱家瞧著心肝疼,四處托人打聽才得知世子昨晚被陛下請進了宮。是故今日來瞧瞧世子是否安好。”

李崇皮笑肉不笑,視線幽幽地掃過盧書憶,似在無聲地詢問昨日之事為何會傳到李懷景耳中。

盧書憶見狀亦是擰起眉宇,心頭莫名掠過個想法。

莫非是裴玠將此信息透露給了李懷景?

那邊,李懷景接著道:“咱家瞧這光景,是世子哪裏惹了陛下不快?”

李崇不答,眸色顯得深沈,李懷景見狀便自作主張地吩咐身側的白袍小道姑。

“去,把你剛才掃走的東西拿給咱家瞧瞧。”

“是,公公。”

小道姑照著吩咐來到池邊,拾起那交兵之令準備相呈。

不想灌木叢中有名夜驍營護衛倏然射出箭矢,所瞄準的正是小道姑的手。

只見那白袍小道姑分毫不躲,不改其色地擡高佛塵,幾乎同時,那射向她的箭矢驀地斷成了幾截,而射箭那名護衛捂住胸口,噗的一聲,嘔出口鮮血。

灌木叢傳來驚恐的低呼,小道姑只是輕哼道:“不自量力。”

她照著吩咐,將拾來的交兵之令呈給了李懷景,李懷景取過後,將它展在日光下,毫不避諱地瞇起眼流閱。

“……孤已無心在回雍州……日後諸君可聽從孫微將軍之令……”

他輕飄飄地讀出上面的內容,語氣就似在說個笑話。

李崇的眸中的恨意越發扭曲,卻因忌憚他身旁的這兩名小道,無法命人將交兵之令從他手中奪走。

荷花池邊,盧書憶和元昇無聲地望著這權宦與君主間的暗流湧動,心思各異,互相並無任何交流。

“照此,世子原是有哪裏得罪了陛下,否則您又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請他簽下這軍令。但依咱家看來,這事兒不能可這麽辦,世子來京師為客自該以禮相待,弄得個刀劍相對的地步終歸掃了皇家的臉面。”

李懷景對李崇笑道:“不如這樣,若世子有哪處得罪了陛下,咱家來為他賠個不是。”

李崇沈聲道:“哦?不知雍州世子是公公何人,需要你來為他賠罪?”

李懷景又是一笑,做出竟會聽見李崇道出此問的模樣。

“咱家還以為此事在京中已是無人不知,世子與小女江望舒已是好事將近,他日後自然是咱家的乘龍快婿,咱家為自家女婿賠聲不是似乎不為過。”

內監詭異刺耳的笑聲頓時環繞在了荷花池畔,盧書憶不著痕跡地擡眸,只瞧見了男人瘦削的側臉。

他並未否認李懷景的話。

少女收回目光。

若李懷景當真能為了江望舒保下元昇,在今日這光景中,已算是個最好的結果……

李懷景又向身側的小道吩咐,“你二人去把世子請到咱家這兒。”

“是,公公。”

那二人覆又來到池邊,黑袍小道士默默擋在了夜驍營護衛前,目光中滿是不屑與威懾,白袍小道姑則做出個請的手勢,對元昇客氣道:“世子,庾小將軍,還請隨貧道面見公公。”

她不說面見聖人,只說面見李懷景,話語之中絲毫沒有將船舫上的黃袍少年放在眼裏。

元昇神色淡然,方才已經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可萬萬沒想到李懷景竟會來到此地。

他心頭亦有猜想此乃裴玠的手筆,也只有坐擁中央禁軍的權宦李懷景才能在聖人手下堂而皇之地阻止他簽下這交兵之令,安然保住他的性命。

就在餘光中,盧書憶正無言地目睹著這一切,臉在日光下顯得毫無血色,竟半點都沒為李懷景的行為感到憤慨。

他將視線挪遠,已無心再去了解她的任何。

元昇向小道姑道了聲謝,在她和黑袍小道的護衛之下,同庾聞謹來到了李懷景的身側。

他面向船舫上的少年君主,勾嘴笑道:“原來陛下一直在此地。”

李崇道:“朕憂心阿憶的安危,自會在此。”

男人但笑不語,此情此景難免讓人想起瑤光殿宴會時,他亦是站在同樣的位置,對著李崇說著有關私心的挑釁之言。

如今想來,那時的他是多麽荒謬可笑。

“行了,既已確認世子安然無恙,咱家也該領著他給望舒報聲平安,這便不打擾陛下。”

李懷景向李崇行了拜禮,自顧離開此地,元昇和庾聞謹就不改其色地跟隨在他身後。

灌木叢中的夜驍營護衛已經走到船舫前,低聲向李崇覆命,無非是些屬下辦事不力的請罪之言。

卻見少年猛地奪過就近護衛的手中弓箭,對準前方的李懷景拉滿弓弦,滿腔恨意自眼眶中流露。

他將這個動作維持了許久卻始終無法射出手中之箭,最後只能惱怒地將弓箭扔進水池。

池水咕咚一響,悶聲悶氣的,緊接著李崇劇烈地咳嗽起來,嚇得春生及一眾夜驍營護衛急忙朝他圍攏。

“都給朕……滾下去!”

少年斷斷續續地大喝,盧書憶冷淡地挪開視線,雙肩隱隱松懈,好似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

望著那玄黑身影一路遠行,不知為何,她的心頭並無想法,連絲念頭也未生出,卻像是雪花轟然落下後,留下了滿地的赤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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